2013年10月16日下午，江苏省常州市唯一一家由民企承担“国家863科技项目”的伯龙三维复合材料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伯龙公司）厂门大开着，没有门卫、没有车辆进出，职工车棚空空荡荡，绝大部分厂房、仓库大门紧闭。“因为没什么工人上班，下午看门的联防队员都走了。”伯龙公司暂代生产管理的副总谢耀雪叹着气说，眼下有两笔急单，由于公章被政府拿走，盖不上章，一旦“黄”了又得损失不少。“今年上半年，公司流失的订单已超过两亿元。”谢耀雪说。
    30亩用地指标镇政府长拖不给
    成立于2005年的伯龙公司位于常州市武进区郑陆镇牟家村，董事长吴伯明是当地土生土长的农民。20多年前，他靠织布卖布走上从商之路。江苏省劳动模范、今年66岁的牟家村前任支部书记李介华说，吴伯明喜欢钻研，经营上有头脑，他的吴氏针织厂在当地很有名气，也为村里做了不少公益事业。
    2002年，吴伯明将纺织技术跨学科创新用到了复合材料领域，3年后，他研发的“三维连体间隔织物”获得成功。国内先进复合材料领域专家、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材料学院学术委员会主任张佐光教授说，吴伯明的科研成果解决了复合材料行业几十年存在的面芯分离难题，堪称复合材料的一场革命。因为新材料的研发成功，吴伯明在2006年成为北航材料学院的外聘博士生导师。
    在随后的7年时间里，吴伯明共申请获得相关专利28项，一项发明填补了国际空白，获批制定国家标准4项。“三维连体间隔织物”发明也成功列入“国家863科技项目”。
    产品的研发最终是为了投放市场。2006年，吴伯明用1300多万元在家乡牟家村购得80亩非国有土地的使用权和土地上原有的价值100多万元的标准化厂房，开始大规模兴建厂区。因为是“国家863科技项目”，常州市按有关政策特批50亩国有土地指标给他，剩下的30亩，区里专门召开了协调会，短期内也要将之变更为国有土地。但镇里先是将他50亩国有土地指标私自分给了别人，后经吴伯明再次找到区领导、找到区国土局，镇里才不得不将土地指标收回重新给他，而另外的30亩，至今未能变更为国有土地。
    30亩集体土地性质未变，吴伯明就不能用相应的土地和厂房到银行抵押贷款，企业资金缺口大部分只能依赖政府和其他企业为他在银行担保，这为他的企业发展埋下了隐患。
    政府提供“承诺书”：伯龙公司75%股份须让出
    一般而言，一个高新技术产品从研发到技术成熟再到配套设备生产、建立销售渠道，10年时间算是短的，吴伯明正好用了10年，但他研发的不是一个产品，而是可以广泛应用到航空航天、交通运输、风力发电、建筑墙体等多个领域的系列新产品。
    2012年8月，伯龙公司获得了江苏省建设部门外墙保温系统和外墙保温装饰一体化系统两张推广证，省建设厅下属的推广中心准备召集46家加盟商，帮助吴伯明做外墙材料的全省推广。这对于长期处于研发阶段的伯龙公司来说，无疑是一件大好事。
    正当吴伯明准备甩开膀子大干一番时，伯龙公司银行借款担保人周金元突然提出要占伯龙公司60%的股份，理由是他给伯龙公司担保的贷款已占伯龙公司贷款总额的60%。如果吴伯明不答应，他就撤销1.3亿元的银行担保并索要所有个人借款。吴伯明无奈同意。
    郑陆镇党委书记曹志伟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去年12月份，吴伯明和周金元产生纠纷，周金元叫他的外甥赵斌对伯龙公司的设备、工人进行控制，还叫一些车辆来堵门，造成企业无法正常生产经营。
    为了让伯龙公司尽快恢复生产，吴伯明先后向镇政府递交了5份求助报告，但镇政府的答复是，政府不同意吴伯明自己经营，只能跟周金元合作。政府还专门给周金元五项优惠政策鼓励其继续经营伯龙公司：国有土地证、房屋产权证全部办好，政府协调银行追加贷款2000万元等。
    “如果这些政策能给我，我有信心6~8年内将伯龙公司做成一个百亿企业。”吴伯明说，可惜镇政府不支持他继续做！镇政府为何如此认可周金元而不支持他，吴伯明不想道明其中原由。记者电话联系采访周金元，但被拒绝。
    今年4月13日，郑陆镇人大主席韩汉平把吴伯明叫到镇政府。“韩主席说，周金元自认7000万损失已退出伯龙公司，同时我必须签下承诺书，同意今后无论与谁合作都要无偿转让伯龙公司75%股权，自己只保留25%。如违反，则赔偿合作方或地方政府的一切经济损失，并且主动提起对伯龙公司的破产申请。”吴伯明说，虽然镇政府事先没有与他沟通条款，也没有叫他参与起草，但为了赢得政府对企业的支持，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在镇政府提供的承诺书上签了字。
    关于伯龙公司股权结构与承诺书一事，记者9月10日下午采访了韩汉平。他说，周金元并没有要求在伯龙公司占大股，是吴伯明主动要求把股份转让给周金元的。吴伯明说：“有谁会愿意将自己辛苦创办且充满发展前景的企业轻易拱手让人？”
    至于政府为何要让吴伯明签下永远只占25%股份的承诺书，韩汉平表示，政府从来没有要求吴伯明签过承诺书。记者在吴伯明提供的4月13日签有自己名字的承诺书复印件“备注”上看到，承诺书已交区政府和镇政府留存。10月中旬，郑陆镇宣传委员高可锋突然给记者传真来了一份吴伯明签字的承诺书，记者问及原由，高可锋说这是领导交代办的。
    政府干预企业重组，逼走企业创办人
    6月3日，郑陆镇政府组成了以人大主席韩汉平为组长的工作组进驻伯龙公司，全面负责公司生产经营，伯龙公司及下属的明轩公司印章收归工作组保管，厂里的门卫也换成了派出所的联防员。
    郑陆镇党委书记曹志伟说，政府此举的目的并不是接管伯龙公司，只是帮助其恢复生产和加快重组。
    迫于企业现状，吴伯明说他对重组伯龙公司十分赞同。吴伯明先后联系了4家投资商，3家是自己熟悉的，一家经原武进区国土局局长介绍。其中，中航国际一家下属公司愿意先投5000万元盘活伯龙公司，同时给伯龙公司两亿订单先行运作，等伯龙公司生产正常后，再协商参股事宜；金坛市一家贸易公司，打算先投2000万元到伯龙公司助其恢复生产，一年内确保给伯龙公司带来5000万元净利润的业务，之后入股伯龙公司，但绝不控股。
    “我把投资商的合作方式跟镇领导汇报，有的投资商直接跟镇领导谈，但镇领导只认‘中节能’。”吴伯明说。
    吴伯明所说的“中节能”并非中国节能环保集团公司这样的大央企，而是注册地在上海的中节能城市照明节能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上海节能公司）。“上海节能公司答应给不低于3000万元委托加工款，而我必须将伯龙公司及下属的明轩公司、安徽伯龙公司75%的股份和已经卖掉股份的宇航公司60%的股份全都转给上海节能公司，我还必须将所有有关伯龙公司及伯龙公司产品的知识产权和商业秘密在一个月内全部无偿让出，伯龙公司原所有的股东、管理人员、技术人员，今后不允许从事与伯龙公司相同或类似产品、关联产品的生产、经营。”吴伯明说，面对这份“霸王协议”，上海节能公司负责人当着区镇两级政府领导的面明确告诉他：协议内容，一个字都不能改！
    关于协议的公平性问题，镇人大主席韩汉平这样跟吴伯明解释：清朝时丧权辱国的条约明显是不平等的，但李鸿章只能签，自己气死了也没有办法。
    “我们就是零投资收购伯龙，政府也会支持，你能怎么办？”吴伯明说上海节能公司有关负责人这样跟他示威。“事实上，上海节能公司就是零投资，所谓的3000万元委托加工款只是货款。”伯龙公司知识产权部部长曹桂芬说。
    中航国际下属的那家公司想跟镇政府做最后的争取，但韩汉平说：上海节能公司已拜访过区领导，你们来晚了！
    假如吴伯明坚持不签会怎么样呢？“不签就作罢，说清楚，政府不会再来协调这个事。”武进区副区长顾伟国这样对吴伯明说。
    顾伟国副区长为什么也如此认同上海节能公司？10月16日下午，记者拨打顾副区长手机，但一直没人接听，记者随后以短信方式约访顾副区长，也没得到他的回复。傍晚，一位自称姓顾在区委宣传部工作的同志给记者打电话。她说顾副区长出差了，想采访的问题，可以列提纲发给她。10月22日，记者收到了这位姓顾的同志寄来的有关伯龙公司的材料。但她说材料是以镇政府的名义发的，而不是区政府。
    “中航给你5000万元、两个亿订单你觉得沉甸甸了？政府一甩手，给你10个亿订单你也没地方做，你人在哪里都搞不清楚了！”郑陆镇党委书记曹志伟这样警告吴伯明。曹志伟告诉记者，这样说都是为了加快伯龙公司的重组步伐。
    “虽然区镇两级领导咄咄逼人，但我最终还是没同意签字。”吴伯明说，7月31日，他是在领导们的一片呵斥和骂声中逃走的。
    吴伯明走后，他的女婿被打，伯龙公司知识产权部部长曹桂芬车子被砸，家里大门被人泼油漆，不明身份的人喊话：吴伯明必须将协议签了，否则后面还有事情发生！
    身为江苏省中青年专家，常州市唯一民企承担“国家863科技项目”的执行人，吴伯明已经四处躲藏了两个多月。目前，不少看好伯龙公司项目前景的投资商还在与吴伯明联系，有意向注资合作，吴伯明本人也想重振旗鼓。郑陆镇政府缘何这样不正常地强力干预企业发展？伯龙公司未来命运将会如何？本报将继续关注。